2017年是中日邦交正常化45周年。中日两国政府以前有好几次想在逢五逢十的周年纪念时搞一些大型的交流活动来改善两国关系,但都失败了。每到逢五逢十的中日邦交纪念,必然有各种势力出来捣乱,让两国外交部门的努力付之东流。
最严重的是2012年,是中日邦交正常化40周年,原本是一个改善两国关系的重要节点,双方政府都已经策划了一系列活动。结果被那一年发生了民间保钓行动冲击了,然后引发中国各大城市的保钓游行示威活动,以及烧砸日系车的暴民事件。
之后的中日关系越走越远,原本旨在改善中日关系的外交也变成了逢事必互掐的口水战,从双边互掐到国际舞台上多边互掐,已经掐得相互缺少理性了。中国外交部与国防部的发言人只要谈到日本问题,对日本的戏谑、调侃、嘲讽已经成了习惯语气,引得网民阵阵喝彩。
我一直认为中日关系正常或者友好才符合两国利益,中日交恶已经涉入到朝鲜半岛、台湾和南海这三个传统热点问题上去,给中国带来的全是障碍。但中日互掐显然更能够触动一些人的G点。中日关系僵局看似无解,双方都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
所以本文标题里的【安倍,2017年敢来南京道歉吗?】纯属妄想。安倍显然不会有这样的行为。但如果安倍真的来道个歉,把中日之间的历史问题做个了断,中日关系是可以彻底扭转的吗?也未必,中日之争实际上大国崛起之争。
我产生这个妄想的原因是因为这两天认真看了安倍访问珍珠港的相关活动,认真听了安倍和奥巴马的演讲在珍珠港事件75周年纪念活动上的演讲。
安倍和奥巴马在珍珠港事件75周年的纪念活动上
安倍的那篇旨为“感谢美国宽容日本”的演讲着实精彩,用不少诗一般的语言表达个人情感,不太像外交场合的演讲。
比如演讲开头写道:”我以日本首相的身份站在这里。如果我们仔细听,我们可以听到海浪传来的波涛汹涌的声音,打破周围的平静,然后再次退去。那蓝色的海湾熠熠生辉,闪烁着阳光照射下的点点光斑。在我身后,碧空下高耸着的,是那醒目的洁白的美国海军亚利桑那号战列舰纪念馆。“
”即使75年过去了,沉入海底的美国海军亚利桑那号战列舰依然是千千万万的水手和海军陆战队员们最后的安息之地。再专心地听一下,在微风和波涛汹涌的海浪声中,我几乎可以分辨出那些船员们的声音。“
我很佩服那个演讲写手,分寸把握得很好,虽然作为战争的发起者和失败者,但在胜利者面前表现得不卑不亢。我也很喜欢听那个日本同传译员,能把英语译文也朗读那样充满感情。
安倍的这篇演讲自然招到了很多人的强烈批评。因为批评者关注的焦点只有两个字:道歉。安倍没有道歉,就如奥巴马访问广岛时也没有就扔原子弹道歉一样,日本始终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核武器的唯一受害者。
但安倍的演讲是说给美国人听的。美日一起历史性地纪念珍珠港事件的主题是”宽容“与”和解“。
所以我还是要抛开立场来推荐这篇演讲,纯粹地从演讲的角度来说,这是一篇优秀演讲。它入情、和景、接地气,是一篇很好的写作学习材料。
凤凰卫视上有安倍演讲的视频,链接为:
https://v.ifeng.com/news/society/201612/015ae7d8-b449-4265-8af6-01251c57d5ee.shtml
安倍演讲的英文译文可以在白宫网站上听到。
以下是腾讯视频上奥巴马的演讲:
安倍演讲的主题是“宽容”,奥巴马演讲的主题是“和解”
中日之间曾经和解过,在中国改革开放的头20年里度过了一段蜜月期,但现在彻底翻脸了。
12月27日,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在例行记者会上说,没有中国等亚洲受害国的和解,日本历史这一页翻不过去。
中国外交部例行记者招待会上的问答实录:
记者问:据共同社报道,“宽容的心”和“历史和解”将是日本首相安倍晋三访问珍珠港的关键词,他希望通过此行“完全清算二战历史”。你对此有何评论?
Q: According to Kyodo news report, "tolerance" and "historical reconciliation" will be highlighted in Japanese Prime Minister Shinzo Abe's visit to the Pearl Harbor, who hopes to "settle accounts with the history of World War II" through this visit. Do you have any response to this?
华春莹回答:去趟珍珠港“慰灵”就想完全清算二战历史?这恐怕是一厢情愿。不要忘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东方主战场在中国,中国人民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付出了巨大的民族牺牲。没有中国等亚洲受害国的和解,日本历史这一页翻不过去。日方领导人不应再继续顾左右而言他,避重就轻,而应真正本着对历史负责、对未来负责的态度,对过去那段侵略历史作出真诚和深刻的反思反省,与过去彻底一刀两断。
A: I'm afraid that only Japan believes that it can settle accounts with the history of World War II by merely consoling the souls of victims in the Pearl Harbor. Do not forget that China was the major theater in the east of the global anti-Fascist war which saw huge national sacrifices made by the Chinese people. Without peace reconciliation with China and other victimized countries in Asia, Japan can never leave this part of history behind. Instead of keeping dodging the real question, Japanese leaders should hold a responsible attitude towards history and future, deeply reflect upon the past history of invasion and make a clean break with it.
(学翻译的同学,请好好学一学这段英文译文,理解一下汉语之繁复与英文之简白的区别)
相信大多数的中国人都是从中文媒体上了解安倍访问珍珠港一事的,估计没有几个人认真听过安倍的演讲全文。因为中文媒体呈现给我们的首先是中国外交部的立场以及中国时政评论员的观点,除了凤凰卫视,没有几家大的中文媒体把安倍的讲话完整地报道出来。
这其实存在程序逻辑错误。信息获取的正确程序有两种:一、先获取全部事实,后听取不同观点,在了解事实的基础上产生个人独立的观点。二、在先听到观点后,一定要去获取全部事实是验证。两种程序,前一种更靠谱,更容易产生独立判断,后一种容易被先入为主。
但我们对一些国际事件的了解过程经常是先听到媒体或专家观点,后看到媒体或专家截取的部分事实,或看不到事实,很多人又不愿意主动查找事实,常常是人云亦云。
要看懂安倍的此次珍珠港之行,其实要把奥巴马今年的广岛之行放在一起看。
奥巴马在他总统任期的最后一年一定是想给自己留下了不少政治遗产的,比如他2016年3月历史性地访问古巴,完成破冰之旅,成为88年来访问古巴的第一位美国总统。
对日本也一样,奥巴马成为了1945年向广岛扔下原子弹77年后第一个访问广岛的美国总统。他在广岛发表的演讲,追悼在战争中牺牲的日美双方人员。
2016年5月27日,美国总统奥巴马在广岛和平纪念公园献花圈
看清楚,是悼念日美双方的牺牲者。
同样,安倍之次访问珍珠港也开创了历史,他是第一位以正式身份访问珍珠港的日本首相,他去珍珠港也是悼念战争中牺牲的日美双方人员。
看清楚,是悼念日本双方的牺牲者。
2016年,奥巴马与安倍一起在创造日美两国间的历史,突出日美两国间的宽容与和解。其最重要的切入点就是”超越战争的正义与否,强调对生命的尊重“。对战争中的死者,无论是军人还是平民,没有把他们当作正义和邪恶的代表,而是当作平等普通的生命来对待。
2016年5月的广岛纪念活动上
2016年12月的珍珠港纪念活动上
顺便说一句,老美对仪仗兵真没有身高和体型要求
在珍珠港纪念活动上,安倍和奥巴马都谈到了袭击珍珠港的一个日本飞行员,他叫饭田房太,日本供奉的日本战斗英雄。
饭田房太,出生于1913年,日本海军兵学校第62期毕业。看他履历会让中国人对其痛恨无比,因为他参加了侵华战争。1940年10月26日,饭田指挥日本海军第12航空队机队,驾驶当时著名的日本零式战斗机对中国成都进行攻击。日军宣称饭田队八架零式机在新津上空击落中国战机十架。
珍珠港事件时,饭田担任日军”苍龙号“航空母舰的航空分队长,在对珍珠港空袭中担任第二波进攻任务。喜欢战争史人的应该知道日本突袭珍珠港的口令是“虎、虎、虎”。饭田的战机被美军的炮火击中油箱,他放弃飞回基地,选择了驾机冲向美军军机库,当场丧命。
1971年,珍珠港事件三十周年时,美军方在自己的基地里,在饭田飞机的撞击处,为他建立了一处碑记。
安倍在演讲中是这样说的:饭田房太是一名战斗机飞行员,他的飞机在攻击珍珠港时被击中,他放弃驾机返回航母,而是飞回来,死在战场。在饭田的战斗机坠毁的地方立下了纪念标志,但这并非我们日本人所为,而是被袭击的美国军人。他们赞赏这位阵亡飞行员的勇敢,为他立下了这个石碑。在石碑上,刻有他当时的军衔“中尉,日本皇家海军”,展示了美国军人对一个为自己国家牺牲的军人的敬意。
安倍进而说道: “勇敢者尊重勇敢者。”安布罗斯·比尔斯在一首著名的诗歌中写道。对战争中的敌人表示敬意;甚至试图理解他们曾经怨恨的敌人——这一切都显示出了美国人民宽广的包容的精神。
演讲中的奥巴马,明显要比安倍自信和帅气
而奥巴马在演讲中说道:”当年战争负责指挥密苏里舰的卡拉汉舰长(William M. Callaghan),在遭受日本军机攻击后,仍以军礼下葬日军飞行员,用美国水兵亲手缝制的日本国旗把他的尸体包裹起来。“
军人,是战争机器。如果说战争有正义与非正义之分的话,军人只是国家的暴力工具,消灭交战的敌人是他们的职责。发展军队的目的归纳起来就一句话:更加高效地消灭敌人。
当然,随着人类文明进步,战争中杀人也有了规则,不能伤害和杀害平民、不能杀害俘虏等,我书架上的一本厚厚的《战争法》。在战争中伤害平民是犯罪,南京大屠杀就是战争罪行,这早在战后的东京大审判上就已经得到了确认。
(关于战争的文学作品和电影很多,其中优秀的作品一定是展现杀戮与人性之间的矛盾的。在这里我推荐四部战争电影:美国人拍的《父辈的旗帜》和《硫磺岛家书》,日本人拍的《太平洋奇迹》和《永远的零》。)
但我很难想象中日之间可以达到这样的宽容与和解,让中国人作为战争的受害者放下战争的正义与否去纪念战争中的所有牺牲者,这显然是一个妄想,就如同我妄想安倍会来南京道歉一样。
最后奥巴马在演说中指出:“国家及国民自己不能选择历史,但是我们可以从历史中吸取教训,描绘未来,并希望向世界传达一个信息:与报复相比,和解能够带来更多的好处。”
这是很好的一段话,一段胜利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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